2016年11月15日 星期二

阮籍‧詠懷(灼灼西隤日)

灼灼西隤日,餘光照我衣。
迴風吹四壁,寒鳥相因依。
周周尚銜羽,蛩蛩亦念飢。
如何當路子,磬折忘所歸?
豈為夸譽名,憔悴使心悲。
寧與燕雀翔,不隨黃鵠飛。
黃鵠遊四海,中路將安歸?

這首詩大概是阮籍感嘆時局險惡的作品。

開頭寫道「灼灼西隤日,餘光照我衣。迴風吹四壁,寒鳥相因依。」營造了蕭瑟的氣氛。「周周尚銜羽,蛩蛩亦念飢。如何當路子,磬折忘所歸?」以翢翢、邛邛兩種傳說中居安思危的神獸,對比追求名利而身處險境的人們。「豈為夸譽名,憔悴使心悲。」這不是故作清高,只是看透了追逐名利帶來的險境。最後兩句「寧與燕雀翔,不隨黃鵠飛。黃鵠遊四海,中路將安歸?」這似乎是用了漢朝初年陳勝的典故:

陳勝者,陽城人也,字涉。吳廣者,陽夏人也,字叔。陳涉少時,嘗與人傭耕,輟耕之壟上,悵恨久之,曰:「茍富貴,無相忘。」庸者笑而應曰:「若為庸耕,何富貴也?」陳涉太息曰:「嗟乎,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哉!」(史記‧陳涉世家

陳勝後來舉兵反秦,自立為王,一時聲勢很浩大,成了敲響秦朝滅亡喪鐘的大人物。然而陳勝最後死於非命: 

陳王之汝陰,還至下城父,其御莊賈殺以降秦。陳勝葬碭,謚曰隱王。

與其他的農民相比,陳勝確實是有如鴻鵠之於燕雀,但綜觀他的一生,身為「鴻鵠」值得羨慕嗎?這就是一個值得細細品味的問題了,隨著人生觀的不同,答案也各異。阮籍就持否定的看法,「寧與燕雀翔,不隨黃鵠飛。黃鵠遊四海,中路將安歸?

細細咀嚼阮籍這首詩,很難不聯想到他身處於一個亂世之中,局勢詭譎多變、禍福難料。李善說阮籍「身仕亂朝,常恐罹謗遇禍,因茲發詠,故每有憂生之嗟」,在這首詩反映的特別明顯。然而這首詩雖然時代氣氛濃厚,我覺得仍然不能過度附會。如注文選的張銑說:「頹日,喻魏也,尚有餘德及人。迴風喻晉武,四壁喻大臣,寒鳥喻小臣也。」這個說法在我看來就似乎狹隘了。阮籍甚至沒有明確表態支持魏或晉。我覺得讀這首詩,還是不能忘李善對阮籍詠懷下的註腳:「雖志在刺譏,而文多隱避,百代之下,難以情測」,不須去猜測他所影射的對象,但可以玩味他所塑造的極細膩的氣氛。


注解: 

灼灼西隤日,餘光照我衣。
隤:墜落。
迴風吹四壁,寒鳥相因依。
周周尚銜羽,蛩蛩亦念飢。
韓非子‧說林下:「鳥有翢翢者,重首而屈尾,將欲飲於河則必顛,乃銜其羽而飲之。人之所有飲不足者,不可不索其羽也。」
爾雅‧釋地:「西方有比肩獸焉。與邛邛岠虛比,為邛邛岠虛齧甘草,即有難,邛邛岠虛負而走,其名謂之蹷。」
如何當路子,磬折忘所歸?
豈為夸譽名,憔悴使心悲。
夸:虛名。
呂氏春秋‧孟春紀‧本生:「故古之人有不肯貴富者矣,由重生故也,非夸以名也,為其實也。則此論之不可不察也。」 
寧與燕雀翔,不隨黃鵠飛。
黃鵠遊四海,中路將安歸?
史記‧陳涉世家:陳勝者,陽城人也,字涉。吳廣者,陽夏人也,字叔。陳涉少時,嘗與人傭耕,輟耕之壟上,悵恨久之,曰:「茍富貴,無相忘。」庸者笑而應曰:「若為庸耕,何富貴也?」陳涉太息曰:「嗟乎,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哉!」